1)
O Romeo, Romeo! Wherefore art thou Romeo?
喔,羅密歐、羅密歐,你為什麼是羅密歐?
《羅密歐與茱麗葉》第二幕第二場。
在維洛納有兩大水火不容的世家──蒙特鳩和卡帕萊特。蒙特鳩的兒子羅密歐,在卡帕萊特家舉辦的化妝舞會上,與卡帕萊特的女兒茱麗葉墜入情網。後來,兩人才知道彼此的家庭是世仇。羅密歐依依不捨離去,藏身在院子裡。茱麗葉也因為愛上羅密歐而輾轉難眠,走出露台,她並不知道羅密歐就在底下,便說出了這句台詞,表達自己的心意。
再過兩星期就要迎接十四歲的春天,對茱麗葉來說,當她知道自己喜歡的人竟然是來自仇敵之家的羅密歐,這時要表現惆悵的情緒,還有比「你為什麼是羅密歐?」更適當的句子嗎?她又繼續說:
名字是什麼?那喚作玫瑰的花,
換作別的名字也依然芬芳美麗。
就算你拋棄羅密歐這個名字,
那完美的姿態,沒有稱呼,
也一樣完美。羅密歐,拋棄你的名字吧……
茱麗葉嚐到了戀愛的滋味,也了解名稱跟實體之間存在著距離。而當她知道實體的重要性,便決定脫離父母親的羽翼,為愛而活。戀愛的魔法,具有讓人成長的力量。
但是說這句台詞時,對於飾演茱麗葉的女演員也有不小的風險。以前,在某一齣劇中,茱麗葉用不帶感情的日常語氣說出:「你為什麼是羅密歐?」結果引來觀眾席一陣失笑。若是冷靜聆聽,或許會覺得這句台詞有點滑稽。
日本首次以拙譯上演的劇團在文學座劇場演出。由太地喜和子扮演的茱麗葉,雙手交握並靠著臉頰:「喔,羅密歐、羅密歐、羅密歐、羅密歐……。」以萬般思念的情緒低語這個句子。頓時,她對羅密歐的心意渲染了狹小的劇場空間,讓我也忍不住眼角一熱。
18)
Men are April when they woo, December when they wed:
maids are May when they are maids, but the sky changes when they are wives.
男人低喃愛語時是四月,一結婚就成了十二月,
女孩還是女孩時是五月,為人妻後天色就大變。
《皆大歡喜》第四幕第一場。
老公爵的女兒羅莎琳在亞登森林與情人奧蘭多重逢。不過,她以女扮男裝之姿,打算隱瞞真實身分試探對方的真心。她提議替奧蘭多治療戀愛病,並說服對方稱自己為「羅莎琳」,她則在表現出女人的各種缺點,企圖澆熄對方的熱情。在這場「戀愛家家酒」中扮演「羅莎琳」的羅莎琳,用這句話來表現情人婚後的劇烈轉變。
莎士比亞時代並沒有女演員,羅莎琳這個角色是由還沒變聲的少年飾演。也就是由男人演女人,再扮男裝,演出「戀愛家家酒」中的女主角。
像這種二重、三重虛構的世界,話語也有多重意義。這句台詞的表層是講述婚後男女的改變,希望治癒奧蘭多的戀愛病,但是第二層可以看出羅莎琳想藉由這種手法確認對方的意圖。深層的部分,或許羅莎琳自己沒有意識到,不過也可以看出她擔心自己和對方只要生而為人,將來都會變成那個樣子。而在最深的底層,且支撐著整體的,就是透過莎士比亞眼睛看到的真實人類。在現實生活中,我們也經常看到這一類例子,男人在婚後馬上宣稱「誰還會餵食已上鈎的魚?」女人則覺得「反正已經找到長期飯票,也不用再擔心了」。
作曲家I,年過五十後梅開四度,新婚妻子的年齡只有他的一半。我心裡羨慕,故意開他玩笑:「莎士比亞雖然那麼說,不過以你的狀況來看,男人一開始就是十二月,太太一直是四月呢。」這時,I馬上反駁:「小田島先生您才是吧。」聽他這麼一說,我才想到,我的生日是十二月,我太太的生日是四月呢。
38)
My conscience hath a thousand several tongues.
我的良心彷彿長了無數條舌頭
《理查三世》第五幕第三場。
理查三世犧牲了多條人命,終於奪下王位。但里奇蒙伯爵(後來的亨利七世)的叛軍蜂擁而起,在波斯沃平原上布陣。決戰前夜,已被理查殺害,化為厲鬼的亡者們紛紛出現在他的帳篷中──亨利六世和王子愛德華、哥哥克萊倫斯公爵、長兄愛德華四世的王妃之弟利佛斯伯爵、王妃之子葛雷、守護王妃的騎士伏根、侍衛長海司丁斯、愛德華四世的兩名幼子、妻子安、心腹勃金漢等等。這些鬼魂紛紛對他說出各種詛咒的話語後消失。從惡夢中驚醒的理查,在回顧自己的獨白中,說了這句話 。
莎士比亞描寫了兩個反派主角──理查三世和馬克白。馬克白為了該不該弒君而猶豫,不過他一旦下手,便頭也不回地往歹路狂奔;理查在犯下各種罪行時,看起來毫不遲疑,但是在最後面對死亡時,卻被無數「良心」之舌譴責。這是兩種惡人的典型。
對於罪犯來說,良心只是個煩人的東西。不難理解,對於犯下數不清罪行的理查來說,良心就像有無數條舌頭一樣。
理查在獨處時,受到良心苛責而冷汗直流,之後在戰場上激勵全軍時,卻又這麼說:
良心這種東西只是膽小鬼會用的字彙……
對我們來說,這雙手就是良心。
聽起來,這不僅是為了鼓舞部下兵將,也是為了鼓勵他自己。
最近,「良心」二字幾乎變成廢詞了。不過,我從友人那裡聽說一個故事:一名新進員工不斷地遲到早退,也完全沒有表示歉意,忍無可忍的課長終於痛罵他:「你至少也有良心吧!」。結果他回答:「是的,我雙親都還健在。」(註:良心與雙親的日語發音相同。)